生命中的改革烙印

（人文学院 李盛涛）

我总认为，改革虽是举国大事，却与我这个普通小人物密切相关，或者说，她已成为我生命中无法抹去的烙印！

1.

上世纪80年代初，当时七八岁的、懵懂的我突然意识到生活发生了重大改变。

我出生于1972年一个面黄肌瘦的春天，以致于我的童年一路踩着饥饿的尾巴惊厥而行。小时候，我很瘦，脖子细，眼睛大，身子单薄，我对每日三餐的玉米面窝头丝毫不感兴趣，它吃起来太粗糙、太难咽了。我当时最大的生命本能就是馋，因而我幼稚的生命对能吃的东西始终保持着好奇和敏感。厨房里的酱油、醋、盐粒子，父亲的白酒，野生的甜瓜，蚂蚱，田老鼠……我都尝过，吃过。有次，我把父亲买来的芥末籽儿当成了芝麻，舔了一口用力咀嚼，结果辣得我泪水连连。

那时，农村还是集体时代，每年我家分的粮食少，而我兄妹五人，都到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母亲蒸的一锅窝头绝不会超过两天。那样的年代，我最盼望着过年或亲戚家有结婚喜事，那时我可以吃上水饺、肉丸子和几块肥肉片儿。这对我而言，就是饥饿年代里的盛大节日，让我的童年不至于太过荒蛮。

八十代初的一天，父亲突然从村里牵回家一头耕牛，说以后这头牛就是咱家的了，还分了二十多亩的土地。这些并不是我所关心的，但当秋收的时候，父亲坐在小山似的麦子堆前对我说：“老三，你这饿鬼投胎的，以后可以敞开肚子吃了啊。”果真，之后的日子，母亲变着花样做饭，馒头、油饼、包子……我的生活终于告别了玉米窝头的饥饿时代。那年，爱琢磨做菜的父亲还从一个朋友那里学会了炸油条。我时常骄傲地扛着一条手臂粗的油条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穿过街头巷尾，走过我的少年时代。

那年，小小的我就从父亲、哥哥们的嘴里知道了一个名字：邓小平。后来才知道那次伟大的农村改革叫“土地承包责任制”。

2.

1991年，也就是当我二十岁的时候，我考上了一所大学。这让父亲感到无比的快乐，也徒生无限忧伤。

那时，我的两个哥、两个姐都已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无法在农活上更多地帮助父亲，而父亲自然需要种地来供我读书。作为农村孩子，我早就深刻地领略了生活的艰辛。每次父亲劳动回来，总会趴在炕上，让我给他踩背。我踩在父亲背上摇摇晃晃，好不快乐，却未曾真正体会到父亲身体的酸痛。后来我才知道，长期的劳累已让父亲疲惫不堪，暗疾在身。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替父亲给棉花地喷洒农药，一天下来，我被农药呛得直流鼻涕，躺上床上头晕目眩，我中暑了，也中毒了。那时我想，土里掏食真是不易，日渐年老的父亲更是不易。

第二年暑假回家的时候，我家竟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父亲承包了村南的一片荒地，雇来两台推土机推出了一方池塘，父亲要养鱼致富。父亲时常蹲在池塘边，抽着烟，默默地出神。我知道，父亲眼前的那一方鱼塘，是他生活的希望，波光粼粼里闪烁着他儿子的未来！

据父亲说，他决定养鱼经历了一番坎坷，主要的阻力来自母亲。父亲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农民，年青时他曾在莱阳农学院学了三年的气象专业，后来到县气象局工作。在上世纪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父亲毅然离开县城回到农村。那时，我的奶奶早已去世，两个叔还没有成家，父亲也有了三个孩子。父亲是为了整个家庭而主动放弃了大好前程。父亲决定的事很难改变，用母亲的话说，父亲就是十足的犟种，九头牛也拉不回。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不同意父亲养鱼，认为水里发财，那就是“打水漂”，没准的事儿！父亲就跟母亲说，供老三上大学容易，可工作以后结婚买房呢？咱这把老骨头还不趁着结实点多挣些钱？于是母亲就忐忑不安地答应了。

事实证明，父亲的做法是对的。

后来我问父亲，“你怎么会想到养鱼致富呢？”

父亲的回答让我对他充满了钦佩，“不管是白猫黑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

这不是邓小平1992年南巡时说的话吗？我想，肯定是这位伟人的话激发了父亲的灵感，让他勇敢地迈出了致富的第一步！

3.

晚年的父母住在故乡的老屋里。

老屋是座土坯房，老屋的年龄和我同岁，当年盖屋的时候正好母亲生我。和我同岁的还有院子中的一棵枣树，是我大哥当年种下的。当年筷子一样细的小枣树，到前几年搬家那会儿已大腿那么粗了！

老屋承载了我太多的快乐和忧伤。那年，我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石榴树；那年，我心爱的小猫跳进面汤锅里被烫死了；那年，东边的墙倒塌砸毁了鸡窝；那年，学会了写字的我在老屋的墙皮上写满了我的名字；那些年，我的两个姐姐先后出嫁了，我的两个哥哥也先后结婚搬走了……后来，只剩下我和我的父母住在老屋里。

每次回家，老父亲总是对我说，“爹老了，啥也没有，我走后就把这老屋留给你。”

父母在慢慢老去，老屋也在慢慢老旧。有的墙皮脱落了，每逢雨季老屋的房顶也漏雨了，院子里的石榴树也不怎么结果了。每年，父亲都让大哥、二哥修缮屋顶。在城里工作的我，每逢雨季，便想起风雨飘摇中的老屋，愈加牵挂老屋中苍老的父母。

“爹，下雨天别出门啊！”

“娘，天凉了，火炉生旺点！”

尽管我时常回家看望我的父母，还是抑制不住地牵挂和担心，就像我对老屋的怀念和担心一样！

2015年，让我父母做梦也没想到的事儿发生了，我村集体拆迁，老屋为我父母换来了一套60平米的楼房。新的楼房配有电梯，冬有地暖。当时搬家的时候，老父母不舍得那老屋，因为那里沉淀了太多的岁月和生活。如今，小区的楼房父母已入住三年，父亲的老寒腿再也没有犯过。至今，老母亲还时常唠叨，“这辈子都没想到会住进楼房里！没有花钱，一座老屋换了这么好的楼房，这不是到了天堂吗？共产党真是好！”

今天，就因为我的老母亲对幸福生活的深深感喟，让我对我们的国家心怀感恩之心。每当这时，我会想起习近平的“把人民利益摆在至高无上的地位”的那句话，让我对他心生无比的敬仰之情。

对于我，这些年的改革已和我的生命融为一体！(终)